“傳統樂器也能這麼潮”

近幾年,筆者常常會收到學生髮來的“二胡翻奏”短視頻。說來慚愧,作爲一名教齡近三十年的二胡教師,剛看到二胡演奏流行音樂的視頻,並不習慣。然而,隨着越來越多類似視頻出現在朋友圈,尤其看到網友“傳統樂器也能這麼潮”等稱讚的留言,不得不承認,以往對二胡的認識或許還遠遠不夠。

過去,人們提到民樂,腦海中浮現的通常是老一輩藝人的吹拉彈唱,或是傳統音樂會上嚴肅甚至略顯刻板的表演。確實,在不少人眼裏,民族樂器似乎天生帶着“土”“俗”的味道。這種刻板印象,一方面因爲很多傳統民樂作品曲式結構單一、旋律平穩、律動不足;另一方面,也是因爲歷史上許多民族樂器運用場景有些侷限。

作爲傳統民樂典型代表,二胡起源於唐代少數民族部落的馬上樂器——奚琴,宋元時期逐漸傳入中原地區,廣泛流傳於民間。不知從何時起,二胡漸漸與街頭乞討賣藝相聯繫。近代著名民間藝人阿炳,用《二泉映月》讓二胡聞名世界,但這首作品悽苦的意境,也進一步強化了二胡“悲情樂器”的印象。記得筆者剛學二胡時,就聽到這樣的聲音:“學二胡,是怕將來學習不好,可以去街頭要飯吧!”如今,有的學生也會私下抱怨:“好多次我給同學拉二胡,他們說‘快給我拿個手絹來,我要哭’,好像我拉的曲子都是些苦大仇深的東西似的。”這種刻板印象,給不少二胡從業者帶來困擾,也影響了年輕一代準確認識二胡這一傳統樂器。

然而,近年來二胡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迅速“潮”了起來。網絡直播間裏,弓弦疾走,《鐵血丹心》的激昂旋律裹挾着電子鼓點傾瀉而出,兩名青年樂手隨着節奏大幅度搖擺身體,屏幕右上角的“3萬在線觀衆”數字持續跳動——這是一個全網爆紅二胡組合的日常場景。曾被視爲“悲情老者”的二胡,正在短視頻時代以“搖滾手”“電子先鋒”的身份強勢破圈。這一轉變不僅是傳播媒介發揮作用,更是傳統文化基因的創造性激活。此外,另一名UP主通過改編動漫音樂、流行歌曲、搖滾樂甚至音樂劇,以“國樂器演奏全球曲目”的混搭模式吸引了衆多年輕受衆。

民間流傳着“一把二胡拉一生”的說法。一方面是說二胡音色最接近人聲,會與人的生命產生共鳴;另一方面則是直觀表達,二胡藝術學習週期長,需要用一生研習。這場由年輕人引領的創新潮流,爲二胡“守藝人”和從業者帶來諸多啓發。

近年來,從網絡平臺到綜藝節目,再到民間二胡表演,這股向“新”而行的潮流勢如破竹。筆者也嘗試改編演奏一系列二胡作品,比如結合西北花兒音樂與現代曲風改編的《春到六盤》,將傳統民樂美感與現代視聽元素融合呈現。作品通過央視《風華國樂》節目播出,收穫不少年輕觀衆的好評。

欣喜之餘,筆者也注意到二胡潮流化過程中存在搞噱頭、博流量、低俗化等問題。比如有的博主將二胡琴弓拆下,把二胡架在脖子上像拉小提琴一樣拉,美其名曰“小提胡”,甚至提前錄好音對着手型弄虛作假。需要強調的是,民樂真正的“潮”決不是簡單的表面炫酷,而是在深植傳統根脈中,以前沿科技爲手段探尋創新可能。從千年古譜裏破譯音律密碼,在傳統技法中提煉文化基因,唯有將民族樂器的形制美學、演奏哲學與歷史底蘊內化於心,作品既承載東方美學內涵,又詮釋當代人的情感,才能避免創新淪爲無根之木。

作爲從事二胡教學的老師,筆者深知肩上的責任之重。如今,我們一邊鼓勵學生大膽嘗試跨界,一邊反覆提醒他們:“潮可以,但絕不能俗。二胡雖然變了形態,但精神的‘腰桿’不能彎。”

民間除了“一把二胡拉一生”的說法,還有“一把二胡拉斷腰”“三年的胡琴殺雞聲”等表述,習琴者拉三年,聲音還像殺雞一樣難聽,學藝難度可見一斑。在筆者看來,“一把二胡拉斷腰”中也蘊含着寧折不彎的精神氣概。二胡經歷了漫長的歷史,走到今天實屬不易,其背後凝聚了一代代藝術家的堅守與心血。如今,年輕一代正在用他們喜歡的方式重塑二胡形象,我們這一代人的責任,就是在他們的創新與嘗試中,引導他們找到潮流與傳統之間的最佳平衡點。

當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熱愛民樂並以新穎方式演奏民樂,可以預見,民樂未來的道路會越走越寬。

作者:王丹婷(哈爾濱音樂學院副教授,二胡演奏家)

《光明日報》(2025年06月11日 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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