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勃勃的LVMH已經爲Off-White描繪好了一副跨越數十年的宏大圖景。

2021年11月28日，身兼Off-White創始人與Louis Vuitton男裝藝術總監的Virgil Abloh因癌症逝世，年僅41歲。這個設計師生前在打造出一個極具影響力的高級街頭品牌之餘，通過充滿好奇心與樂觀主義的風格，將黑人文化與街頭文化引入到高級奢侈品領域，成爲了Louis Vuitton男裝年輕化的最大功臣，爲高級時裝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天妒英才令人感慨，一個時代也就此落幕。Virgil Abloh的倉促離世，留下了Louis Vuitton男裝創意總監的空位，以及一個剛剛打好根基的Off-White。

相較於市場對Off-White何去何從，以及Louis Vuitton男裝交予誰手的熱切擔憂，兩個品牌背後的商人表現得冷靜得多。從Virgil Abloh出現健康問題的伊始，他們便擁有足夠的時間爲後續的一切做打算。

一個更重要的信心來源是，當Louis Vuitton首席執行官Michael Burke站在時代的交匯處，他看到Off-White與1957年的Christian Dior的重合之處。

Christian Dior先生去世前只在時裝屋工作了10年，而Off-White也是在近10年前建立起來的，兩個品牌不僅在品牌轉折點上頗具默契，也都擁有一個傳奇如明星的創始人，他們的生平故事註定在身後被人傳頌。

一個是成立八年、剛於2021年被LVMH接手的街頭文化品牌，一個是擁有近八十年法式優雅底蘊，已成爲LVMH核心品牌的高級時裝屋。一個2020年銷售額約在4至4.5億歐元之間，正致力於在5到10年進入10億俱樂部，另一個已長成60億歐元的巨物。

兩個看似差距巨大的品牌，在具有跨越週期思維的精明商人，尤其是以野心著稱的Bernard Arnault眼中，完全具備可比較基礎。

市場對一個剛剛建立便失去創始人的品牌往往慣於提前宣判死刑，但事實是，它們中的一些品牌，生命力可能比人們想象得更加強烈而久遠。一個創始人的離去可能只是一個歷史品牌的起點。

比起創始人離去的相似時機，更加令LVMH堅定了讓Off-White成爲下一個Dior的野心的是Virgil Abloh給Off-White留下的豐富符號遺產。

“如果遺產是豐富、經典並且有超越時尚的潛力，那麼逝去的東西便有機會成爲永恆的”，在Michael Burke看來，Off-White的符號遺產正擁有這些特質。

逆勢而行的襯線字體Logo、簡約而現代的黑白減速帶和交叉箭頭、自帶質疑精神的雙引號Helvetica字體……每一種看似淺白甚至荒誕的符號遺產都已經留下了Off-White獨特的設計美學烙印。

雖然這些將日常符號潮流化的行爲在方法論上並不新鮮，也飽受懶惰設計的指責，但不可否認的是，Virgil Abloh成功地在消費者心中將特定符號與品牌建立起深刻聯繫。

Virgil Abloh在生前長期致力於爲他的某些標誌符號註冊商標，例如紅色防盜扣，但屢遭美國專利及商標局UPSTO駁回，理由是“不具有商標的功能”。2016年Off-White開始在鞋款設計上使用了紅色防盜扣，並因爲與Nike聯名系列“THE TEN”的火爆而成爲品牌最有代表性的元素之一。

今年4月，Off-White爲其標誌性的紅色防盜扣持續3年多的專利申請成功獲得了認證，這顯然爲品牌的符號遺產上了一道鎖。

一系列經典符號元素也出現在Virgil Abloh離世後發佈的近期遺作中。因Virgil Abloh突然離世而推遲的Nike x Off-White Blazer Low於4月8日正式發售，引發潮流界的關注。兩款鞋均採用了防盜扣和雙引號Helvetica字體 的標誌性設計，而鞋身的鏤空設計和雙鞋帶系統則是全新元素。這意味着Off-White在Virgil Abloh去世後還有更多的符號遺產有待延續和挖掘。

數日後發佈的Off-White與梅賽德斯奔馳合作系列，證明了Off-White符號遺產在其他領域的延展性。該系列包括邁巴赫概念車限量版Maybach by Virgil Abloh，以及與該設計師生前主理品牌Off-White的聯名服裝系列，聯名系列均價近萬美元的產品已全部售罄。

Off-White目前推出的遺留項目中，包含了Virgil Abloh經典的符號設計

Virgil Abloh向來擁有跨領域的合作傳統。無論是與IKEA宜家合作家居系列，還是與奔馳合作電動概念車，又或是擔任法國依雲水Evian創意顧問，Off-White“質疑一切”的理念已經超越了時尚本身，滲透到了大衆的日常生活中。

除了已經發布的創意，Virgil Abloh在奔波途中浮現的更多設計靈感和符號資產都被儲存在了電子設備上。Virgil Abloh生前戲稱自己的生產力工具是“充滿電的iPhone”，他從不伏案工作，而是在手機上完成所有的創作和溝通。目前在Virgil Abloh利用即時通訊軟件WhatsApp與Off-White團隊溝通的流量渠道內，依然還保留着數量可觀，還未被公佈或使用的創意靈感。

除了標誌性的符號外，Off-White還有衆多未公開的設計保存在案

與那些小心保存的高級時裝屋檔案庫類似，Off-White也擁有了可供日後挖掘的Archive檔案庫，只不過是在雲端。

在符號遺產的創造和保存上，作爲高級時裝屋的Dior擁有最高的發言權。

至今爲止，Dior的開發都圍繞着創始人Christian Dior時期展開。蜜蜂、鈴蘭、玫瑰等植物園主題元素以及星座、塔羅、五芒星等占卜主題元素至今仍然被兩位設計總監從Christian Dior的歷史中提取，毫不吝嗇地裝飾在每一季的秀場，以及香水、珠寶產品線中。

更大面積的平面圖紋例如藤格紋、豹紋、灰色千鳥格紋同樣被反覆運用在設計中。Dior 2022春夏女裝秀場中，豹紋元素便與60年代波普極簡風相映成趣，而灰色千鳥格早已在Dior美妝產品線中被大面積使用，在近期的Gris Dior香水系列中更是被用作主打圖案，其交織形成的灰色被冠以“蒙田灰”的名稱，進行着新一輪的話題營銷。

蜜蜂、花卉以及各種圖紋被視作品牌的經典的視覺符號，運用在各種設計中

Christian Dior時期標誌性的符號遺產成爲了品牌優雅雋永的代名詞，更成爲了一種媒介，無時無刻不提醒人們這個時裝屋的悠久歷史和永恆價值。

Off-White能否成爲下一個Dior，至少在符號資產的根基上已經滿足了部分條件。

然而想不想是一回事， 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擁有一個代表設計師個人審美體系、辨識度高、兼具裝飾與傳播功能的符號遺產雖然是前提，卻無法保證一個時裝品牌的成功，即使是在依靠符號就能立足的街頭時尚產業。

在更具體的操作層面上，Off-White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是街頭和高級時裝的身份確認。

在人們的固有印象中，Off-White毫無疑問是一個街頭品牌。然而雖然脫胎於Virgil Abloh於2012年創立的街頭潮流品牌Pyrex Vision，但是出身於意大利米蘭的Off-White自創立之初就定位成一個具有街頭潮流基因的高級時裝品牌，從定價到面料選擇都有別於一般街頭品牌。

2019年，Virgil Abloh作爲街頭潮流的既得利益者，發出“街頭已死”宣判，一石激起千層浪。他還表示，“我對做連帽衫和T恤衫不感興趣，只有來自高級時裝的體積和麪料之美才能令人信服”。人們雖然難以想象這句話出自Virgil Abloh之口，但不得不承認Virgil Abloh對市場變化的敏銳性。

尤其是在近期，Off-White在巴黎時裝週秀場的呈現愈發向高級時裝靠攏。Off-White 2022秋冬秀場展示了Virgil Abloh生前爲Off-White構思和定稿了28款Z世代高級時裝，完全體現出這位設計師對品牌的定位。

Off-White早期街頭潮牌化的商業線雖然集結了一大批忠實的街頭時尚擁簇者，但Off-White的未來方向是確定的，問題在於如何扭轉市場對Off-White的刻板印象。

特別是考慮到Off-White的新東家和未來操盤手將是全球最大奢侈品巨頭LVMH。在Louis Vuitton與Virgil Abloh達成劃時代意義的合作的三年後，LVMH於2020年收購了Off-White品牌的多數股權，持有Off-White 60%的股份，Virgil Abloh則持有剩餘的40%，意大利的New Guards Group繼續作爲Off-White的許可經銷商。

事實上，街頭和高級時裝並不是二選一的涇渭分明，而已經緊密地交融在了一起。

此前人們往往拿Virgil Abloh與Dior男裝創意總監Kim Jones比較。Virgil Abloh是非科班出身，從街頭服飾殺入奢侈品世界，而Kim Jones則是中央聖馬丁學院畢業，而後進入時尚行業，一步步贏得Louis Vuitton男裝創意總監、Dior男裝創意總監和Fendi女裝創意總監等要職，獲得Bernard Arnault重用的學院派榜樣。

在此前對Kim Jones的專訪中，微信公衆號LADYMAX指出，如果讓時裝品牌選擇一個更能代表行業“普遍願景”的設計師，這個人很可能是Kim Jones，而不是Virgil Abloh。

就像人們最初對於Louis Vuitton與Supreme合作的態度從訝異到褒獎，再到Dior與Jordan合作時的沸騰，Kim Jones的實踐看似是溫和進化，實際上卻極具顛覆性，它不同於Virgil Abloh用攪局者姿態所引發的排斥反應，而更像是從體系內部孕育的變革力量，似乎更易被接受。他在對System雜誌的採訪中直接地指出，“革新必須是從Dior內部來發生。”

然而在Virgil Abloh進入Louis Vuitton之後，他與Kim Jones的差異越來越小。看看Dior男裝如今在高級時裝和潮流文化之間的自由遊走便可知，街頭和高級時裝的不同出發點，最終導向了相同的目的地。

在高級時裝和奢侈品巨頭嚴密的商業機器下，Virgil Abloh以往受到抄襲詬病的3%理論將被最大程度地被LVMH最高水準的工藝和設計團隊補齊。創新雖然重要，但是人們也看到，在Dior、Chanel這樣的品牌身上，符號遺產的留存和放大似乎比設計師品牌的創新精神更加重要。

正如Off-White的含義一樣，“介於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原創與挪用、高級與廉價，在如今已經泛化的時尚體系裏，這些評價標準的答案不一定就是非黑即白。

如果說上述符號資產和奢侈品牌的運作機器是Off-White的物質條件，那麼Virgil Abloh留下的價值觀，即對年輕學生和少數族裔的關照，將成爲Off-White延長生命力的有機源頭。

正如Dior藉助二戰後人們對繁榮復甦的社會背景崛起，Off-White也講述了一個映照時代的品牌故事，這是一個偉大品牌的必要底色。

作爲LVMH首個黑人創意總監，出生於中產家庭的Virgil Abloh成爲了新時代的典型創意總監畫像，這一畫像鮮明地區別於Christian Dior時代來自富裕上流階層的創意總監畫像。在其活躍於時尚界的幾年中，Virgil Abloh爲少數族裔的權利和地位奔走。

掌舵Louis Vuitton後的2018年首秀上，Virgil Abloh曾邀請700多名藝術學生看秀，向他們分發不同顏色的T恤。他舉辦“Coming of Age”展覽，關注青少年的成長曆程，在Louis Vuitton 2019年秋冬男士系列的廣告大片中將鏡頭對準校園中的青少年。

Virgil Abloh始終與青年維持着緊密的聯繫，這一點也成爲Off-White價值觀的一部分

2021年，Virgil Abloh創立了Post-Modern“後現代”獎學金基金會，籌集了100萬美元，爲黑人、非裔美國人或非洲裔的優秀學生提供獎學金支持。這是在生命的最後兩年，Virgil Abloh以導師角色成立的基金會。

在Off-White品牌持續經營的同時，Post-Modern“後現代”獎學金基金會也活躍了起來。Virgil Abloh於2021年設計的Off-White時尚獎學金基金膠囊系列產品，4月13日在Highsnobiety獨家發售，系列產品100%的收益會用於該獎學金。

美國單板滑雪品牌Burton此前發佈的合作系列“Burton c/o Virgil Abloh”，也由Virgil Abloh“後現代”獎學金基金於3月15日進行數字拍賣，拍賣所得用於爲有學術前途的黑人、非裔美國人或非洲裔學生提供獎學金，以提高時尚行業的公平性。

Virgil Abloh爲年輕設計師留下的入門指引

Virgil Abloh曾表示，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從事服裝設計的初衷就是與年輕人進行交流。他在去世後給年輕設計師留下了一個網站，提供從“如何命名品牌”到“如何拍攝Lookbook”的入門指引。

與其說Off-White是一個服裝品牌，不如說是一個爲了實現Virgil Abloh個人願景的烏托邦。

Off-White將團隊視爲Linux一樣的開源系統。自Virgil Abloh去世以來，品牌之所以能夠繼續運作，正是因爲其創始人從始至終的運作模式，即在開放和合作的基礎上，廣納集體的想法與思路，激發所有人的想象力，帶來新的創造。

對社羣的寄託和對開放的關注得以讓Off-White在不斷髮展的未來，擁有與品牌最初始的價值觀遙相呼應的落腳點。

現在看來，Virgil Abloh成功地爲Off-White建立了一種可持續的價值。在New Guards Group母公司Farfetch的財務報表中，“無形資產”成爲了Off-White的主要價值指標，其總資產的61%來自其無形資產對應的品牌價值。

1947年，極盡女性線條的New Look以一個令人耳目一新的面貌一掃戰時陰霾，Christian Dior先生的願景也隨之誕生，那就是通過時尚給人們帶去希望，並賦予女性永不過時的優雅。每一個超越時代的經典，既需要蓬勃的野心，敢於爭做下一個偉業，也需要廣闊的願景，立於時代潮頭看得更遠。在新的轉折點上，Off-White至少也發出了一個時代想聽到的聲音。

相仿的時間節點、相仿的符號遺產、相仿的長期價值，在市場的不確定性面前，LVMH卻早已撥雲見日，看到了Off-White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