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記者走進海軍某基地機動救撈中隊，感悟潛水員的內心世界——

深海接力：浪花記得所有誓言

■解放軍報記者 畢笑天

該中隊潛水戰位長張濤（左一）爲潛水員講解裝備使用技巧。曹宏洋攝

炎炎夏日，某海域風急浪高、暗流湧動。海軍某基地機動救撈中隊潛水員龔標穿戴好潛水裝具，一頭扎進深海里。

這是該中隊官兵第一次在該海域潛水。按照他們的傳統做法，遇到急難險重任務，經驗豐富的潛水員要勇於“下頭水”。作爲中隊的骨幹，龔標義不容辭。

海水的刺骨冰冷很快透過潛水服，遍佈龔標全身。隨着下潛深度的不斷增加，陽光逐漸“退場”，水下變得漆黑一片。置身其中，讓人感到莫名的恐懼。

龔標沒有害怕，他知道水面之上，一級軍士長霍成哲一直在關注着他的動向，默默守護。

他倆是一對師徒。龔標剛入伍時，他在岸上看着霍成哲下水執行任務；時光流轉，如今的龔標已能獨當一面，代替師傅擔起“下頭水”的重任。

“譁——”直到龔標完成任務浮出水面，霍成哲才徹底放下心來。看着徒弟憨厚的模樣，霍成哲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15年前。當時，新兵龔標剛下連，霍成哲拍了拍體格健壯的龔標心裏樂開了花：“真是個當潛水員的好苗子。”

第一次接觸，龔標對霍成哲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在他眼裏，這位榮譽等身的“潛水前輩”沒有任何架子，處處表現出老大哥一般的親切隨和。

可走上訓練場，霍成哲就像變了一個人，對龔標要求非常嚴格。一次水下作業，潛水員要在水中保持平衡狀態，不能上升也不能下沉。一開始，龔標怎麼也找不到門道，霍成哲一遍遍示範，一旦發現他動作稍有偏差就要求重新來過。

“有沒有什麼高效便捷的辦法？”龔標覺得對不起師傅，試探地問道。

“沒有！”霍成哲眼睛一瞪，斬釘截鐵地回答。龔標不敢多言，只好繼續埋頭苦練。

嚴師出高徒。在霍成哲的幫帶下，龔標逐漸掌握了各種潛水技巧，成長爲一名合格的潛水員。戰友們說，龔標執行潛水任務時的一招一式，平時生活中的舉手投足，都頗有霍成哲的影子。

時間過得真快，如今龔標已入伍15年，霍成哲即將達到最高服役年限。兩人的師徒情深，是中隊一茬茬潛水員接續傳承的生動寫照。

這個中隊官兵不多，“牛人”可不少：一級軍士長霍成哲、周忠河、王立志被譽爲“水下尖刀”，在數十年的軍旅生涯中，爲單位建設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已經成長爲骨幹的龔標、張濤、潘瑤等“中生代”潛水員，多次執行重大任務，獲得上級的表揚和認可；最近幾年入伍的新兵，有好幾個開始嶄露頭角。

今年底，霍成哲就要退出現役。作爲中隊資格最老的兵，他心頭反而升起一股緊迫感：在餘下的時間裏，他要把自己的全部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年輕的潛水員。

這天，中隊潛水員齊聚一堂，圍繞“爭做‘水下尖刀’，扛起如山重任”主題開了一次討論會。大家暢所欲言，紛紛提到有關潛水員培養的“變”與“不變”——

“不畏生死、敢於擔當的精神永遠不能變。”一級軍士長周忠河說，隨着潛水裝備越來越先進、保護措施越來越可靠，有的年輕同志開始信奉“唯裝備論”。但潛水的風險是始終存在的，必須讓他們明白，沒有挑戰未知、直面生死的勇氣，是幹不好這一行的。

“帶兵方法要變，必須與時俱進。”這是龔標的切身體會。他說，如今的年輕戰士個性鮮明、頭腦靈活、見多識廣，一些傳統的帶兵方法對他們已不適用，需要因人施策，揚其長、避其短，充分發揮他們的聰明才智，在創新革新上多下功夫。

龔標話出有因。他平時組訓發現，在爲年輕戰士傳授潛水技能時，他們總愛問幾個“爲什麼”。一次整理打撈設備時，一名新兵直言不諱點出了整個流程的不合理之處，並提出改進建議。龔標據此進行了調整，工作效率果然提升了不少。

輪到年輕的潛水員發言，他們的觀點反而有些“傳統”。比如戰士王軍傑認爲，無論形勢任務如何變化，帶兵人的“身教”永遠重於“言教”。

他說，自己剛到中隊時，每次經過宿舍走廊，看見宣傳欄上身邊典型的豐富履歷和先進事蹟，都會心生嚮往。有段時間，因爲家人生病，他工作訓練變得心不在焉。“渴望軍營建功”和“打算退役回家”兩種念頭的糾結，讓這個年輕士兵陷入了兩難境地。

龔標看出王軍傑的異樣，沒有多說什麼大道理，而是經常陪在他的身邊，一起訓練和散步。“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班長就像一束光，爲我照亮前方的路。”王軍傑話裏透着感激。最終，經過與家人溝通，他決定繼續留在部隊好好幹，立志成爲像龔班長那樣的人。

上等兵王世川忘不了自己第一次深潛的情景。“儘管平時訓練，征服過這個深度，但真正一個人在公開水域下潛，還是會感到緊張。”王世川的這種感受，幾乎每一名潛水員都曾有過。爲確保安全，一級軍士長王立志臨時決定，與他一起下水。

有了老兵陪伴，王世川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一邊仔細回想平時的訓練流程，一邊跟着王立志操作，直到王立志轉身向他伸出大拇指——代表“任務成功”的手勢。

“在咱們中隊，老兵們對年輕同志的影響，體現在方方面面。”討論中，王世川接着講起龔標參加潛水專業技能比賽的故事。

“打繩結”是潛水員的必備技能，說簡單也不簡單。爲了備戰這一課目，龔標除了正常訓練，中午也不休息，抓緊加練，一次次模擬各種應用場景。那段時間，他的手被磨得傷痕累累。

“一想到龔班長的手，我就明白，沒有誰能隨隨便便取得成功，必須付出異於常人的努力。”王世川說，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類似“下頭水”這樣的任務，不再是骨幹們的“專屬”。

採訪進行到這裏，記者不禁向霍成哲提出一個問題：“年底退出現役，你能放心地離開嗎？”

霍成哲爽朗一笑：“有什麼不放心的？傳承接續有來人，戰友們一定會比我做得更好。”

深夜，與記者結束聊天后，龔標伏案寫下一句話：“以前只要師傅在，大家就有了主心骨；現在師傅就要退役了，我和其他骨幹一定跑好屬於自己的這一棒，培養幫帶出更多出色的潛水員。”

這場深海的接力，浪花會記得所有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