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動機
爲了有效打通醫療護理服務的“最後一公里”,2019年,國家衛健委發佈了《“互聯網+護理服務”試點工作方案》,確定在北京等6個省市進行試點,2021年1月起,試點範圍擴大至全國,“網約護士”進入公衆視野。
前不久發佈的《醫養照護人才市場大調研》指出,“網約護士”服務提供主體不斷豐富,服務項目逐漸增多,覆蓋地區開始擴面,但始終面臨“護士參與度低,用的人也少”的發展困境。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這樣的情況出現,又有哪些措施能夠推動“網約護士”進一步發展?記者對此展開採訪。
“下單半小時,護士就上門了。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拎着醫療箱,給孩子做完鼻咽拭子和抽血,一小時後結果直接同步到手機。孩子沒問題,我們就放心了。”幾天前,北京市民杜女士通過“網約護士”服務,足不出戶解決了孩子支原體肺炎的檢測難題。
“網約護士”是指醫療機構通過互聯網信息平臺開展的“線上申請、線下服務”,由已註冊的護士爲出院患者、幼兒或行動不便的特殊人羣提供居家護理服務的一種模式。近年來,“網約護士”逐漸成爲居家護理的新選擇。
《法治日報》記者近日調查發現,“網約護士”在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存在一些問題,如有些地方護士參與積極性較差、存在人身安全隱患、缺乏配套制度和監管等。“叫好不叫座”,成了擺在“網約護士”服務模式發展道路上的一道難題。
上門護理確有需求
“大部分線上訂單都是老年護理(包括老人術後護理)相關項目。”山東省濱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護士王蓓蓓回顧自己做“網約護士”接單的經歷說,她去年以來接了30多單,壓瘡換藥、PICC(經外周靜脈置入中心靜脈導管)護理、造口護理、灌腸護理等項目的客戶下單需求居多。“相比患者來醫院換藥來說,網約護士上門護理更便捷一些。”
其中有一個訂單令她印象格外深刻:一天晚上,一名患者線上下單稱手術後的尿管脫落,需要護士上門換管。接到派單後,王蓓蓓馬不停蹄地趕往患者家,幫患者把尿管更換了。“上門後我才知道,這名患者就是之前從我們診室出院的,瞭解過我們的上門護理服務,有需要時第一時間讓家人操作手機下了單。結束後,患者一家人連連道謝,讓我特有成就感。”
據王蓓蓓介紹,其所在醫院的“網約護士”服務較爲完善,比如說有插着胃管的患者要出院時,責任護士會向其介紹網約護士上門護理的服務。如果尿管出現質量問題,後臺會爲患者退耗材費,並免費上門爲其再次更換。如果有患者同時換胃管和尿管,醫院會只收一次出診費,不會重複收費。
“我們醫院‘網約護士’的下單流程並不複雜。”王蓓蓓介紹說,找到濱州市人民醫院公衆號,搜索“家庭醫護”,選擇相應的項目就可以。
記者按照王蓓蓓指引進行搜索,在其公衆號相應類目下,目前共有基礎護理、專科護理、母嬰護理、中醫藥、呼吸治療理療和居家康復6大類30餘項具體服務,其中,購買人數較多的服務有導尿護理和胃管護理,均超過了1000人次。
有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5月,全國已有3000餘個醫療機構提供了7類60餘項網約護理項目,包括羣衆常用急需的基礎護理、康復護理、心理護理等。
“上門護理確有需求。”有業內人士告訴記者,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我國約1.9億老年人患有慢性病,失能、半失能和失智老人已達4500萬人,其中90%處於居家照護狀態。此外,一些患者術後居家過程中,也會出現需要醫療護理的情況,如換尿管、傷口清創等。“網約護士”爲這些不便出門就醫的患者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多重因素限制發展
記者採訪發現,實踐中,“網約護士”的發展存在不少問題。
“我們科只有兩名護士報名做網約護士,今年一共只接到一單服務。”來自湖南省某醫院消化科的護士小趙告訴記者。
安全問題是護士和患者的共同顧慮。
湖南長沙一名受訪護士說:“醫院工作都忙不過來,哪有精力上門服務。更何況,如果到別人家裏,出了什麼意外誰來負責?”
有受訪患者表示,自己剛剛做完手術出院,術後需要多次換藥及拆線,雖然自己的情況請“網約護士”上門護理會更方便,但他還是選擇了自己去醫院就醫問診,因爲“不知道上門的護士靠不靠譜,也擔心在家換藥會有細菌感染等風險”。
網約護理平臺北京美鑫科技有限公司(金牌護士)醫院運營總監朱佳紅告訴記者,三甲醫院的護士工作量飽和,工作強度大,下班後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來爲患者上門護理,兼職上門護理的意願不高。
“而且上門護理的部分項目存在技術門檻,要求具備相應臨牀經驗和技術的護士來做,符合要求的護士數量較少。比如PICC,有些護士一年也沒有機會做一次,明顯不具備上門開展這項護理的要求。”朱佳紅說。
據她介紹,根據國家衛健委的要求,提供“互聯網+護理服務”的派出護士應當至少具備5年以上臨牀護理經驗和護師以上技術職稱,能夠在全國護士電子註冊系統中查詢。
“作爲一名‘網約護士’,需要技術過關,同時也需要心理素質過關。”王蓓蓓告訴記者,“網約護士”單獨上門護理和在醫院護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環境,在醫院有同事互相幫助和指導,但是在患者家裏是一種陌生的環境,對護士的溝通能力、應變能力以及防範風險意識都提出了更高要求。
“上門護理的護士以年輕女性爲主,如果患者家屬存在精神疾病或對護士動手動腳,個人安全難以得到保障。”朱佳紅說,這也是一些護士不願意兼職上門護理的一個主要原因。
“‘網約護士’並沒有納入相關部門的考覈,醫院缺少足夠動力去推進‘網約護士’的發展。”北京大學醫學人文學院副院長王嶽告訴記者,在制度層面缺少制約和監管,導致各地醫院在推行“網約護士”時有顧慮。
記者採訪發現,讓患者考慮較多的還有價格因素。各個平臺沒有統一的定價標準,且上門護理的項目目前沒有納入醫保,對患者來說支付壓力較大。
記者查詢幾個醫療機構平臺關於留置導尿(也稱爲導尿護理)服務的價格發現,不同城市、不同醫院,價格存在較大差異。例如,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世紀壇醫院留置導尿的服務費是219元,耗材是150元,共計369元一次;杭州市第三人民醫院導尿管護理的服務費是187元,耗材是37.5元,其中特別規定了患者需要額外支付交通費用。
落實查對覈實工作
受訪專家表示,推動“網約護士”更好更快發展是一項系統工程,需要多管齊下解決問題。
“針對‘網約護士’上門護理服務所存在的相關法律問題的解決,一方面需要通過對現有的規範性法律文件作進一步解釋,另一方面需要創新性提出相應的立法建議,最終實現保障護士上門護理服務的可持續健康發展。”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鄧勇說。
在鄧勇看來,目前我國臨牀護士的工作壓力不小,護士在完成日常工作後很難留有精力再去提供居家護理服務。爲此,首先要優化護患比例,結合醫療機構實際情況擴招護理人員,減輕護士臨牀工作量。其次,對於提供居家護理服務達到一定時長的護士主體可以減少夜班數量,保存護士精力。最後,優化科室評價指標和減少非臨牀學習任務,讓護士工作更加聚焦於護理服務。
談及上門護理過程中護士和患者的人身安全問題,鄧勇認爲,平臺可以爲護士配備定位追蹤、一鍵報警設備。此外,建立患者人身安全信息檔案,對於家中有刑事犯罪記錄的,應當予以預警。對於傷害護士人身安全的患者或其家屬應當列入黑名單。平臺應當爲護士購買“職業責任險+人身意外險”,作爲兜底性保障措施。
“要保障居家護理服務的質量。”鄧勇建議,各省應當結合本省實際情況制定護理服務項目“正面清單”與“負面清單”,並予以嚴格貫徹落實。將“三查十對”制度理念與居家護理服務相結合,保證查對覈實工作落到實處。
“我能有勇氣和底氣放開手腳去做‘網約護士’,與醫院的保障舉措密切相關——在我們醫院,接單後,後臺會監控網約護士的路程、服務時間,比如胃管護理的時間爲30分鐘,如果超出30分鐘還沒有按返回鍵,醫院會自動報警,這是對我們‘網約護士’的一種保護。如果其他醫院也能做到這樣,我想‘網約護士’的發展將會有很大的突破。”王蓓蓓說。
作者|法治日報見習記者 王宇翔 全媒體記者 文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