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在爲《雲之上》勘選場地時,上海民族樂團團長羅小慈帶着團隊把上海的劇場都轉了一遍,轉到1862時尚藝術中心,她終於覺得氣息對了。
“古老的民樂在這樣一個工業遺存建築上演,有一種反差美,就是這兒了!”歷時半年創作和打磨,5月底,《雲之上》首秀1862,初露真容。
14位演奏家、6位歌者化身“雲中仙子”,爲觀衆送上一場雲端之上、美不勝收的民樂新體驗。這也是繼《冬日彩虹》後,樂團時隔7年,與作曲家E.宋歌的再一次牽手。
方形舞臺,圓形聲場
1862位於黃浦江畔,其前身是有着百年曆史的上海祥生老船廠,後改建爲時尚藝術空間。
打破傳統的鏡框式舞臺,樂團在劇場中央搭建起一個10.5mx10.5m的巨型白色舞臺,14位白衣演奏家圍坐一圈,構建了一個獨特的圓形聲場。6位白衣歌者在遠方吟唱,遙相呼應。
“難度在於,它改變了演奏家的關係。”羅小慈說,常規演出裏,同一個聲部的演奏家都是比鄰而坐,《雲之上》卻將他們拆開,形成對角的關係,隔空對望——物理距離的變化也帶來了音樂氣息的變化,更考驗演奏家之間的默契。
“你不僅要關注自己的聲部,還要關注他人的聲部,並且在不同時段關注不同聲部,每一段和誰聯動、和誰呼應都要心中有數。”“99後”阮演奏家李晨曉說,默契是掛在作曲家嘴邊的一個高頻詞,而默契只有通過反覆排練才能形成,“非常磨時間。”
作曲家2月交初稿後,從個人訓練到分組練習,再到排練廳裏的集體磨合,演奏家們和作曲家一遍遍分析每次排練的錄音錄像,交流探討作品結構與難點。
排練過程中也遇到過突發狀況。甲流最嚴重時,他們輪流發燒倒下,“平時可能沒注意,但倒了一個人,缺了一個聲部後,你會發現聲場完全不一樣。”李晨曉說,也是在這樣的不斷磨合中,他們對作品有了更透徹的瞭解。
“乾淨一點,再幹淨一點,一定要乾淨!”作曲家和“95後”琵琶演奏家劉嘉強調,不僅個人演奏要乾淨,演奏家相互之間的配合銜接更要乾淨。他們仔細聽辨不同聲部的銜接,觀察彼此的動作和眼神,將每個人的呼吸和音樂情感相連接。
《雲之上》運用了大量非常規的演奏法和特殊音色,對新進團不久的他來說,是一趟充滿挑戰的音樂之旅。
“這部作品野性、粗糲、有棱角、張力大,對我們彈法上的要求也不一樣。”劉嘉舉例,右手過弦的速度比以前快得多,要有“四弦一聲如裂帛”之感,有時候啪一聲,弦就斷了——斷絃的情況在排練期間時有發生,十分費琴,也因此,他帶了兩把琵琶上臺,以防萬一。
臺上只有14位演奏家,樂器卻多達 113件,琳琅滿目。
除了中國傳統民樂器,現場還融合了諸多來自歐洲、亞洲、美洲等地區的特色樂器。揚琴演奏家曹蘊挑戰了一件特別的樂器,中國揚琴的鼻祖——來自伊朗的桑圖爾加盟,神祕的音色如波斯的香氛,繞樑不絕。嗩吶演奏家閆晉龍除了吹拿手的嗩吶,還要負責幾根長短不一、音調不同的亞美尼亞管。
演奏家們不僅手在動,腳也沒閒着。
在林間牧笛一章,女孩們扯開長裙,露出腳踝,用腳鈴打起節拍。在清脆悅耳的鈴聲當中,觀衆彷彿看見一羣羣少女在嬉戲、在歡鬧。“噠噠噠,有點像在戲水,很可愛。”李晨曉回憶,作曲家和她們提要求,輕輕動腳,動作要秀氣。
演奏家只有14位,不設AB組。“練了半天不知道誰會上臺,會讓準備的過程充滿不信任、不確定。”羅小慈強調,要和演奏家交心,而不是交易,“肝膽相照,互相信任,臺上纔會真正感人。”
東方美學,當代審美
“我們沒有多媒體,燈光也不炫,我一開始想色調會不會太冷,觀衆會不會坐不住,結果根本沒有。”就連羅小慈原先最擔心的音響效果,也超出預期。
舞臺設計走過彎路,幾易其稿,最後的方案是“天圓地方”。觀衆圍坐在舞臺四周,和演奏家們一步之遙,呼吸相聞。
爲了創造出360度的沉浸式體驗,音響設計顧昱結合場地結構精心佈置,每一位觀衆都被東方音樂四方環繞。而爲了精確描繪出不同器樂的音質特性、層次變化,他們還爲藝術家們配置專屬傳聲器,數量達到53只。
服裝造型歷經13次修改、6次試穿調整。汲取東方美學靈感,結合當代藝術審美,服裝設計黃婉冰、造型設計李琳潔爲每位演奏家量身定製專屬的服裝、髮型、妝面,特別選擇了天然系面料和大地色系。
髮髻高聳,長裙加身,露出修長的脖頸和半肩,李晨曉的造型極簡,但也要做2個小時,“設計師希望,把人拉長拔高,氣息不要往下走。”
演奏家們的裝扮集體素淨,細看之下,又藏了不少小心思,零星點綴了鮮豔的色彩:有人額頭抹了黃色的亮粉,有人接了藍色的頭髮,還有人戴了造型誇張奇特的耳環和耳釘……
“簡約、時尚,我們希望造型不常見,但也不能太奇怪,一定要美。”羅小慈透露,服裝設計也曾來1862採風,並從工業遺存鏽跡斑斑的大地色裏擷取了靈感。
不僅造型時尚,演奏家們的出場也很像模特走T臺,徹底顛覆了大家對民樂演奏家的傳統印象。“當白衣飄飄的演奏家走下斜坡,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時,就像一個個仙人飄然而下,真有一種從雲之上而來的仙境般的意境。”有觀衆說。
什麼是《雲之上》?李晨曉將其理解爲一段旅途,演奏家們就像乘着雲朵進行着沒有目的地的旅行,“有朋友說聽不懂,其實根本無需費心猜測,儘管隨着我們的演奏,隨着這一片片雲去流浪,可能飄到你熟悉,也可能飄到你陌生的地方。”
羅小慈則說,“大家一起演奏,就像幾個朋友在一起玩,很舒服,很自在,這就是我們想要找的一種狀態。”
演出尾聲,6位歌者身後的幕簾被緩緩升起,魔都的霓虹夜景和黃浦江畔在遠處閃閃爍爍。幕簾升起的那一刻,羅小慈莫名感動,而這也是她堅持的設計,“感覺像從雲端又回到了城市。城市紛繁複雜,節奏很快,遠離一段時間後,你會發現自己還是愛這個城市。”
《雲之上》首秀後,好評如潮,絕美的感嘆此起彼伏。
“追光燈一打,雞皮疙瘩就起來了。《雲之上》是神仙在敲打我的心靈,爲耳朵洗滌塵世間的疲憊。”有觀衆評道。
預演之後,《雲之上》還將繼續打磨、精進,在今秋11月重遊舊地,正式首演。
“我們很想突破固有的‘東方’聽覺印象,構築別具一格的聲音圖景,探索民族音樂當代表達的新路徑。”羅小慈也從朋友那裏收到無數點贊,感慨打造一部作品真心不易,“大家對美的標準不盡相同,但對美還是要有主見、有定力、有自己的判斷,不然最後可能就變成另外一個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