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資本的錢從“熱”變“冷”,從“快”變“慢”的時候,當投資人越來越理性的時候,當流媒體越來越侵佔電影院地盤的時候,觀衆的口味越來越難以“調和”的時候,當下的中國電影,無論藝術創作者還是市場弄潮兒,將如何應對?
對於中國電影的製片人們來說,憑藉一個創意、一個梗概,甚至只是口頭的一兩句話就能要來投資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對於中國電影藝術創作者來說,少花錢長創意多辦事的時代悄然來臨;對於中國電影院線來說,大成本大投資就等於高票房的時代也在面臨着考驗。
是要悲觀地放棄,還是要樂觀地堅持;是要完全地跟着市場走,還是保持着所謂的藝術家的孤傲。參與二十五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中國電影人們,似乎都關注於尋找一個理由:讓觀衆回到影院的理由。
日前,上海電影節金爵論壇之中小成本影片創新發展之路論壇舉行,《2023中國電影產業研究報告》和《2023中國電影藝術報告》隨之發佈,多位嘉賓也分享了各自在中小成本影片創作、投資等方面的經驗。在他們看來,無論成本高低,都要創作出好的故事、人物,這樣才能把觀衆請回電影院,培育出成熟的觀影市場。
重新建立觀影習慣
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清華大學教授、中國影協理論評論委員會會長尹鴻解讀了《2023中國電影產業研究報告》《2023中國電影藝術報告》,他認爲中小成本影片要格外注意創作的極致性,“一部中小成本電影,無論是形式、題材、敘述方法還是表演,一定要有極致性,這樣人們纔會花錢到電影院看你的電影。你要給觀衆創造一個看電影的理由,給觀衆提供替代不了的‘影院性’”。
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助理、北京電影發行分公司經理、中影數字電影發展(北京)有限公司經理張大勇也表示,要助推中小成本電影,全行業都要伸出援手,“我們要重新建立起觀影習慣,建立電影和觀衆的橋樑。”
如何才能進一步幫助中小成本影片打開市場?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副教授、編劇、監製杜慶春強調,中小成本電影是讓電影市場多元化的前提,但不應該將成本等同於類型並因此限制創作,“中小成本只是預算概念,不應該混淆成類型。中小成本影片中也有純粹的商業片、藝術片。”
空間裝修 青年導演遇到的問題
即便有行業上下游的支持,但在具體拍攝環節,成本問題依然讓很多初執導筒的電影人感到困擾。低成本會多大程度限制創意發揮?有沒有破題之法?
從十多年前楊慶的《夜·店》,到後來文牧野的《我不是藥神》、邵藝輝的《愛情神話》,徐崢多次牽手新人導演。在他看來,無論成本高低,“有才華的導演,一定有辦法在規劃內給你驚喜。”他說,不同預算有不同的困難,關鍵在於導演們怎麼在限定條件下展示才華、完成工作。他以“空間裝修”比喻青年導演們遇到的問題,“你希望所有的東西都包裝成羅馬柱的樣子,但沒這個條件的時候,你反而會仔細考量:我到底要住在什麼樣的空間?什麼樣的空間才適合我?最終,你可能只用很少的錢裝修出了很獨特的空間。”
在其他方面付出成本
作爲導演、編劇、演員,李非合作了包括姜文、葛優、範偉等衆多圈內前輩,也一直在探索中小成本影片的創作。他同樣認爲,在得不到更多投資的情況下,創作者不妨在其他方面“付出成本”,“你真的需要付出時間成本、思考成本、學習成本,在這類‘成本’上做到‘大’而‘深’,說不定能給作品帶來更好的結果。”他同時鼓勵青年演員不要害怕和前輩們合作,“不管是演、寫、拍還是製作,一顆真心足矣。創作的分歧爭議,往往是最容易解決的——實際上大家經過討論,肯定會得出一個公認的最好的方案。”
人物
陳可辛:順“市”而變,但是有原則與底線的
日前,第二十五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電影學堂迎來首位大師——導演、監製陳可辛。在將近四十年的電影生涯中,陳可辛執導了17部作品,監製了近40部作品。在現場,陳可辛暢談了自己與電影的緣分,陳可辛說自己是一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在他眼中,人生必然會碰到很多煩惱,但樂觀在於當下,當人樂觀時,當下便是快樂的。至於最終的結果如何?“你就想象結果是最好的,因爲起碼你把當下賺了,這就是我人生的態度,拍電影的態度。”
“只能拍問題能被解決的”
陳可辛與父親的關係非常好,父親對兒子的希望是“千萬不要碰電影”,要做一份舒服點的工作。考大學時,陳可辛遵父命填報了當時熱門的酒店管理專業,但一個學期之後,他還是轉到了電影專業。
溫暖的家庭關係,尤其是與父親的關係,讓陳可辛哪怕在見識了現實社會的“殘酷”之後,依然保持着樂觀而光明的信念,這點也直接反映到了他的創作當中。“我可以活在很殘酷、很困難的境遇裏面,但我有很溫暖的信念,我也相信明天會更好。最近大家常講一個詞‘溫暖寫實主義’,我是特別相信這個‘溫暖寫實主義’的,因爲我就是這樣的人。”
在電影《甜蜜蜜》中,李翹和黎小軍在香港相遇、相愛後分手,幾年後又在紐約街頭意外重逢,真實世界裏的情侶,會有這樣的幸運嗎?陳可辛坦言,自己的電影經常會遊離在“現實”“殘酷”和“溫暖”“樂觀”兩種相對立的情緒當中。“我相信,那些血淋淋現實背後的問題都是可以被解決的,所以我只能拍問題能被解決的這種結局。”
嚮往拍5集、8集體量短劇
否認《甜蜜蜜》中的主人公久別重逢是“向商業妥協”後,陳可辛也回憶了拍攝這部影片的過往。當年,《金枝玉葉》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時,公司卻瀕臨倒閉,而另一家大公司開出的收購條件是,必須要拍《金枝玉葉》的續集。陳可辛答應了這個完全不在計劃當中的續集,同時提出拍一部相對續集而言比較文藝的小電影,那就是《甜蜜蜜》。“我先拍《甜蜜蜜》,因爲我怕拍了《金枝玉葉2》之後他不給我拍《甜蜜蜜》了。”
陳可辛說,《甜蜜蜜》是自己拍得最舒服、最自由的一部戲。“一部好電影真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要碰到最好的團隊、最好的人、最好的故事。當然最重要的核心是導演要非常堅持自己的信念,但是,堅持信念的過程中,總會有人不停地打擊你,從投資方到演員、明星,每個人來都會有自己的要求,每個人來都可能把你帶偏。導演就是一個把所有人‘碼’在一起去創作、去做選擇的人。”
《甜蜜蜜》之後,陳可辛又拍了《如果·愛》,以及《投名狀》《中國合夥人》《親愛的》《奪冠》等題材更爲多樣的影片。“現在流媒體已經在改變了,可以用十幾個小時的篇幅講故事,但電影只有兩個小時,是受限的。”他說,自己有時候也想改變,甚至“嚮往拍5集、8集這種體量的短劇”。
順應市場“變”與“不變”
陳可辛似乎在“變”,但他又在這些作品中堅持了很多的“不變”。“我一直都是很有危機意識的,所以我一直順着市場當時的要求去改變。”但陳可辛堅持,改變並非沒有原則和底線,“你要堅持自己那些‘說什麼都不會改變’的部分,因爲一改變,那個電影就不會好看了。相比一部不賣座的電影,口碑不好更傷導演,因爲觀衆會記住一輩子的。”
陳可辛希望,創作者們能立足中國找到好題材,“中國有很多的好故事,很多故事是全世界的人都能共情的,那爲什麼不去拍這些大家都能共情的中國故事呢?我覺得應該把中國的故事,拍到全世界都要看(的程度)。我們不要拍一些爲了討好他們的、固定的中國形象的東西,這樣的話沒有進步。而且,這是一個可以改變的事情。中國的市場也很大,能夠給你這樣的資源。”
拍明星“是一門功課”
在被問及“選擇演員看中哪些指標”時,陳可辛的回答非常誠實——首先當然要有明星。“因爲沒有明星就沒有投資,沒有投資就沒有電影。”對於選用明星,他從不諱言。
不過他也認爲拍明星“是一門功課”,要找到明星的特點,拍出別人沒有拍過的那一面纔行。從《金枝玉葉》中的張國榮、劉嘉玲、袁詠儀,到《甜蜜蜜》中的黎明、張曼玉,再到《如果·愛》中的金城武、周迅,衆多明星都在陳可辛的光影世界裏熠熠生輝,給觀衆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這可能正是源於陳可辛選角的第二項指標:無論是男演員還是女演員,必須要“脆弱”。無論這位演員飾演的角色有多堅強、多強悍,陳可辛也要求在演員的表演中,讓觀衆看到這個人物脆弱的一面。“因爲再強的人也有脆弱的時候。”
如何發掘出每個明星、每個角色身上的“脆弱”點?陳可辛表示,作爲導演,自己在情感表達上可能是有一點天賦的。雖然年過花甲,但依然保持着“少年不知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的天真和感性。“我一輩子都這樣,我仍覺得自己是少年。很多東西我都不懂,也沒有經驗,但我就很喜歡那個感覺。我的弱項就是技術,我對技術完全沒有興趣,技術包括特效、動作、炫技巧的鏡頭。但好在,我還有一點優點,我覺得我的審美還是不錯的。”
本組文/本報記者 肖揚
統籌/滿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