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戲展演:大戲小戲落玉盤

全國地方戲精粹展演上月在廣西南寧舉辦,同步線上直播。全國21個省區市、43個劇團、40個劇種、48個劇目參與演出——南北劇種薈萃,包含戲曲各聲腔體系,演出劇目多爲劇種代表作,演員不乏梅花獎得主,豐富地呈現了各地方劇種的特點風貌。

大戲,小戲

我國戲曲劇種348個,有行當齊備、流派衆多、劇目豐富的大戲,也有行當相對簡單、地方特色鮮明、音樂明快的小戲。

在地方戲中,大戲有川劇、秦腔、粵劇、漢劇、豫劇等。這些劇種均出現在本次展演中,如秦腔《潞安州》敷演《說岳全傳》金兀朮破潞安州、總兵陸登死節故事,情節複雜,演員行當涉及生(陸登)、旦(陸夫人)、淨(兀朮)、醜(哈迷蚩),加上開打的武行,可以說戲曲行當基本囊括。

而小戲多是小生、小旦、小丑爲主,即所謂半班戲。本次展演中的採茶戲《秧麥》,講吳田方、胡金花下田秧麥,在勞作過程中通過詼諧語言消除了矛盾,增進了感情。二人臺《打金錢》演一對賣藝夫婦出門前在家練習打金錢,展示手絹、扇子、霸王鞭等技巧。這種劇目情節性不強,卻能夠感到受秧歌、落子等影響,也能看到從鄉村社火活動向舞臺表演過渡的形態。小戲講的故事多家長裏短、人情世故,如二人臺《喜上喜》、柳琴戲《拾棉花》、川北燈戲《耍耍夫妻》等——都是小故事,情節幽默、音樂輕快、生活氣息濃厚,相對不善於表達厚重歷史、複雜劇情和沉鬱情緒。有些劇種保留了早期小戲劇目,如桂劇《啞背瘋》,一人分飾瘋女和啞父,明顯是秧歌表演形式,只是表演更爲精湛、豐富;滬劇《雙看燈》,男女演員看舞獅、舞龍,直接還原了秧歌、燈會情景。

老劇種,新劇種

中國戲曲至宋元已成熟,而後又不斷有新劇種誕生。現存劇種有的歷史悠久,有的正式定名至今不過二十幾年而已。本次展演選取了一些認知度不太高的新劇種,給他們創造了展示的機會。

崑曲有“百戲之祖”之稱,北方梆子腔系統中較早形成的秦腔,也有人稱其是“百戲之祖”。梆子腔系統中許多劇種都有較長曆史,在清代已發展成熟,如河北梆子、豫劇、北路梆子、蒲州梆子等,豪邁、高亢。有別於北方梆子腔劇種,宋元南戲基因則留在了莆仙戲、潮劇等南方劇種之中。它們保留了宋元南戲的樂器、音樂、聲腔。本次展演亦可欣賞到精彩的演出。

除相對古老劇種外,越劇後來居上,用了不到一百年時間成爲中國“第二大劇種”。上世紀初,嵊縣小歌班開始出現。1920年代小歌班藝人進軍大上海,這些女藝人用十幾年在上海站穩腳跟,越劇十姐妹大放異彩。新中國成立後越劇長足發展,成爲有全國影響的大劇種。越劇早期稱爲“小歌班”是因爲“紹興大班”(紹劇)珠玉在前,所以只能以“小歌班”自稱。現在相對於越劇,紹劇影響主要集中在浙江省內。這次展演中,當年的“大班”“小班”都奉獻了演出。與越劇基本同期形成的黃梅戲,也是後來居上的大劇種,展演中也有黃梅戲最著名的《天仙配》選段。

相對新中國成立前劇種慢慢自發形成完善,新中國成立後創造性地產生了一些新劇種,如展演中出現的隴劇、吉劇、遼劇等。隴劇、遼劇受當地影戲影響發展而來;吉劇是從二人轉豐富、演變出來;遼劇正式定名在2002年,算最年輕的劇種。展演中隴劇表演了根據聊齋故事改編的《司文郎》,重在展示演員深厚的水袖、下高技法;吉劇、遼劇表演的都是小姐訂終身、惡少橫插一槓的經典戲劇故事,唱腔悠揚、表演歡快,讓觀衆看到了演員不俗的實力。這些更年輕的劇種,能否像越劇、黃梅戲一樣創造輝煌,還有待時間檢驗。

老劇目,新劇目

中國戲曲劇目自古至今不下千出,經典劇目衆多。這次展演中許多劇目都有數百年曆史。北路梆子《打神告廟》所演的王魁負桂英故事,在南宋時已被寫入南戲劇本《王魁》,明代王玉峯又作傳奇《焚香記》,豐富了這個故事。現在衆多劇種都在演王魁、敫桂英的故事,故事結局也出現不同走向。贛劇《竇娥冤·送飯斬娥》選自元代關漢卿的《感天動地竇娥冤》,淮劇《趙五娘·書房會》和湘劇《描容上路》都取自元末高明的《琵琶記》。在有的古代曲家眼中,《琵琶記》是創作戲曲的標杆作品,其標準性價值比更爲聲名遠播的《牡丹亭》還要大。莆仙戲《百花廳》源自明代傳奇《百花記》,此劇清代全本已失,其中《贈劍》等以摺子戲形式流傳,多劇種都演此劇,並且重新編排全本。

爲什麼這些劇目一直在演,始終被改編、被再創作?《王魁》《百花記》演繹的定情、盟誓、負心有着豐富的戲劇衝突,《竇娥冤》代表了中國人的價值取向和善惡觀,《琵琶記》則在情感之外更有符合戲曲表達的結構設置和行當排布。

我們也看到本次展演上也有一些已成經典的新編戲,同樣符合了傳統戲曲的結構和價值。高甲戲《連升三級》取材傳統相聲《連升三級》,是1950年代創編的經典諷刺劇,戲劇衝突性強,內容詼諧,又突出了高甲戲善演丑角的劇種特點。呂劇《姊妹易嫁》,取自聊齋經典故事,對妹妹張素梅的歌頌、對姐姐素花的批評,都在國人普遍的價值觀念之中。而姊妹間就嫁不嫁毛紀的激烈衝突,很好地利用了戲曲身段,突出呂劇唱腔特點。

新編新創劇目當然可以在原有戲曲形式上拓展,注入新的價值,但也要考慮創新是否符合戲曲結構和表演規律,傳統戲和成功新編戲的經驗也應當予以借鑑。在價值觀之外,有些改編不盡如人意也是明顯的,比如過分追求大場面:婺劇《大破天門陣》,在穆桂英出場前先出來16個“類穆桂英”,後面開打時這些“類穆桂英”又充當了女兵角色,整場都有人物站滿臺的擁擠感;開打時混亂得不知道要打誰、不知道誰打誰。河北梆子《鍾馗·行路》中,當鍾馗唱到桃、柳時,就上來四棵人形桃樹、四棵人形柳樹,既破壞了鍾馗和鬼卒構建的雕塑美,也不符合戲曲寫意的美感。

同題,異構

中國戲曲雖然劇種衆多,但也有大中國戲的概念,即中國各種戲曲在表演、行當、音樂等方面存在着普遍共性。清代戲曲表演就有“風攪雪”(崑曲和高腔合演),後來又有“兩下鍋”“三下鍋”(兩個或三個劇種合演)——這樣各種劇目間就比較容易互相借鑑;有的劇目許多劇種都在表演,而又有各自的特色和取法。

京劇《昭君出塞》是尚派經典劇目,昭君雍容大氣,邊唱邊舞瀟灑利落,家國之情表現得含蓄內斂。祁劇《昭君出塞》裏,昭君在家國情懷上有明顯的恨意和悲憤,唱段沒有京劇華麗,這樣的質樸表現了昭君作爲一個人更本真的一面。同樣,京劇《野豬林》中林沖殺陸謙,功架要的是瀟灑;粵劇《逼上梁山》林沖殺陸謙則是南拳裏拳拳到肉的剛猛。都是楊四郎的故事,京劇《四郎探母》對四郎的塑造,投遼是對是錯,以及佘太君的立場都比較模糊;上黨梆子《三關排宴》中,佘太君對楊四郎的態度沒有京劇的曖昧,否定是明確的,立場是堅決的,給人以痛快之感。

不同劇種對同一題材有不同處理。婺劇《火燒子都》和湖北越調《伐子都》都是子都射死潁考叔冒功,爲潁考叔魂靈折磨先瘋後死的故事。兩劇突出的都是武生演員各種撲跌、跟頭技法的運用,而婺劇的特別之處是用了抹臉、吹臉技巧來表現子都發瘋。

十二場演出,各劇種都拿出最精彩的東西,高難度的跟頭、旋子、殭屍、下高、水袖、身段、不常見的火彩,唱段也多是突出脆快、繞口的技巧,各種絕活應接不暇。以唱作爲主的劇目反而成爲少數,只有淮劇《琵琶壽》、粵劇《未央宮》、贛劇《竇娥冤》等,佔不到總量三分之一。我們充分理解演員是爲了將觀衆快速拉過來,生怕節奏慢下來觀衆走了。但觀衆被這一點辣、一點鮮吸引後,是否一定會把這盤菜端過來,細細品嚐?

這次展演也展現了當前地方戲的發展狀況。在展演之外,演員們還奔走在祖國各地,在鄉間、集鎮,在烈日、風雪中對着不多的觀衆表演,與觀衆進行着原生態的互動,也有演員像魯迅筆下“鐵頭老生”一樣用幾十個跟頭來博喝彩。這一切又都被現代視頻技術記錄下來,出現在抖音、快手。這表明,演員們也懂得用新技術手段推廣自己。而無論如何,戲曲要在中華大地繁衍生長,紮根土地始終是必然選擇, (辛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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