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專訪中國作協副主席阿來:在行走中解讀黃河源的變與不變

【環球時報報道 記者 張冬瑾】除了現任第十四屆全國政協委員、民族和宗教委員會委員、中國作協副主席、四川省作協主席等身份,作家阿來還有一個不太爲公衆所熟知的身份——四川生態環境保護大使。水源保護對中華文明賡續和生態文明建設有何意義?在今年的“世界漢學家看中國·四川行”活動期間,阿來攜新作《大河源》接受了《環球時報》專訪,給出了他的答案。

《大河源》是基於阿來多次實地考察黃河源頭的見聞創作而成,以黃河流域地理變遷爲線索,聚焦源區生態保護實踐與民族文化記憶,記錄高原生物多樣性及人與自然互動歷史。“水脈亦文脈。”阿來篤定地認爲,文學的義務之一,即通過真實、通俗的文字,向公衆傳遞專業的水文知識。或許從歷史角度看,黃河源區有“變”,變的是對生態保護的愈發重視;亦有“不變”,不變的是生活在江河源頭的人們對水源保護的使命和責任。

“黃河流域是中華文明發源地”

環球時報:世界大河流域孕育了四大文明古國。能否結合《大河源》的創作歷程,談談黃河源於中華文明之源的意義?

阿來:認定黃河正源,是上世紀80年代以後的事情。黃河流域是中華文明發源地。一方面,是因爲中國有非常多的族羣曾在這裏生活,後來有些族羣與其他民族融合了,有些族羣遷走了。另一方面,由於全球氣候變暖,生態環保成爲非常重要的課題,包括黃河源在內的三江源是“中華水塔”,“生命之水”的來處,也在發生重大的氣候變遷。新中國成立後,我們逐漸明晰了黃河流域水文、人文、氣象學、地理學、動物學、植物學等領域的專業問題。但這些都是專家們清楚,普通民衆瞭解的很少。

環球時報:在您行走大河流域期間,是否思考過灌溉技術對農業文明演進的影響?

阿來:黃河途經流域的海拔普遍比較高,有些地區甚至超過海拔5000米,過去這些地方都是牧區。但是到了西寧附近的湟水流域(湟水是黃河一級支流),海拔突然降到3000米以下,早在新石器時代馬家窯文化時期,定居在這裏的先民們就開始農耕,這正是進入農業文明的標誌。但這片流域不是平原,而是山地,必須一層一層地解決灌溉問題。於是,先民們通過各種方式引水,開始築堰、修渠,當時工程的規模還比較小。正是那時起,製陶工藝變得發達,有了陶水管,同時以農具爲代表的生產工具也出現了。所以人類文明的進步對農業發展的促進很大。

“我行故我在”

環球時報:您爲何着迷於“行走”?爲何強調對“過程”和“周邊”的關注?

阿來:因爲“紙上得來終覺淺”。在行走的過程中,你會看到周邊有早年因火山噴發形成的岩石和地貌,有在水中形成的沉積岩。或許你已經看過很多相關的紀錄片或照片,甚至熟知這些化學反應的公式。但是你到現場看一看,把石頭拿在手裏摸一摸,一上手,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環球時報:在您看來,“行萬里路”即是“讀萬里路”的過程?

阿來:對,讀書是間接獲知信息的過程,而行走在大地上,看到不同的人羣、生命以及地理環境,是一種直接閱讀的形態。如今,寫作越來越商業化,尤其是一些創作者容易在家編故事,最後形成一個跟我們生活高度相關、思想卻架空的作品。作品“拔”得太高,離土地太遠,懸在半空中,這並不是我想要的。我認爲,文學的使命之一,是將人的生活方式、人與大地的關係真實地呈現出來。西方人常說,“我思故我在”,我想表達的是,“我行故我在”。

將水文領域的學術話語“翻譯”給公衆

環球時報:在某種條件下,文學作品是否可以作爲融合多學科知識的傳播媒介?

阿來:我生於川西,所以始終對四川更西部、更深入的地區感興趣,從某種程度上說,我有一種責任感。其實,我覺得文學有時候也有一種責任——要先學習比較專業的研究或觀點,然後用相對通俗和生動的方式傳遞給更多公衆,讓公衆更易於瞭解這些知識。因爲在沒有研究基礎的情況下,專家的科考報告讀起來會有點難。所以在創作《大河源》這本書時,我就像一個翻譯,將水文領域比較理論化的學術話語,“翻譯”爲公衆容易理解、也更有意願瞭解的知識話語。

環球時報:您在《大河源》中提到,不同民族的成員都參與了水源保護,這是否說明大家在生態保護中承擔了共同責任?     

阿來:對,這不僅是幾個村落的生存問題,而是長江、黃河要永遠有水的問題。過去,不論是漢族還是藏族土著,雖然沒有科學的理論指導,但憑藉幾百上千年積累和傳承的經驗,就意識到了水源保護的重要性,知道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現在,我們具備了科學的管理思路和方法,國家層面也愈發重視水源保護,在江河源頭區、水源涵養區、水土保持重點區等區域內,劃定了生態功能保護區。當地民衆通過退耕還林、退牧還草等形式,積極支持國家的總體規劃。這些河流上游民衆的付出和貢獻,我希望有更多人能夠看到和認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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