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個少年,就這樣沾上了新型毒品……

電子煙在指尖明滅,來自湖南嶽陽的蔣超在煙霧中閉眼。電競酒店裏,他的一個“朋友”輕描淡寫道:“普通電子煙,試試嘛。”蔣超吸了幾口,只覺得天旋地轉,像醉酒般栽進沙發。這個從小品學兼優的少年不會想到,這一口煙,正悄然改寫他的人生劇本。

16天后,警察出現在他面前,尿檢結果冰冷刺眼:依託咪酯陽性。這種摻在電子煙油中的藥物成分,早被國家列管爲毒品。蔣超癱坐在地:“當時只覺得很刺激,很好奇。”

像蔣超這樣深陷毒品深淵的青少年不在少數。國家禁毒辦近日發佈的《2024年中國毒情形勢報告》指出,當前國內濫用物質種類發生結構性變化,麻精藥品和未列管成癮性物質濫用快速蔓延,濫用人數不斷增多,青少年濫用問題突出。

一些青少年爲何會被新型毒品所迷惑?《法治日報》記者對此展開調查。

迷幻包裝下的致命誘惑

包裝上印着卡通圖案的跳跳糖、印有奶茶店LOGO的飲料包、貼着郵票圖案的紙片——這些看似平常的物件,實則是新型毒品的僞裝。

“γ-羥基丁酸變成‘開心水’,二甲基色胺被稱作‘死藤水’。”湖南省戒毒管理局副局長劉首都說,青少年對毒品的種類、危害認知不足,對毒品奇特、新潮的僞裝缺乏警惕心理,容易被“解壓”“時髦”“好玩”“無害”等話術和謊言欺騙,受迷惑上當。

“他們說這叫‘飛行煙’,合法上頭。”蔣超在電競酒店接過那支“煙”時,朋友特意強調“檢測不出”。正是這句謊言,讓他有了僥倖心理。

而“咔哇潮飲”在文鼕鼕的記憶裏更是帶着“時尚光環”:“迪吧、酒吧裏,來一瓶,不含酒精卻讓人嗨整夜。”直到在戒毒所接受經顱磁刺激治療時,她才明白飲料裏暗藏毒品。

“這種名爲‘咔哇潮飲’‘開心水’的飲料中含有管制類精神藥品γ-羥基丁酸,服用後會產生嗜睡、思維混亂、健忘、嘔吐等症狀,過量攝入會導致譫妄、抽搐、出現幻覺甚至器官衰竭。”西南政法大學毒品問題治理研究中心研究人員嚴雨桐告訴記者。

更隱蔽的是“未列管”陷阱。

“近年來,犯罪分子利用某些未列管成癮性物質引誘青少年吸食,如‘笑氣’、丁烷、替來他明等,許多青少年認爲‘未列管’等於‘沒有危害’,這種錯誤認識也導致許多青少年接觸到成癮性物質,身心受到極大傷害。”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檢察院第七檢察部主任練虹怡說,濫用這些物質不僅嚴重損害人體神經系統、呼吸系統等,導致記憶力減退、認知障礙,還可能引發精神疾病甚至危及生命。

自欺欺人的“合理”藉口

“國外進口的聰明藥,安全無害,無副作用,能夠提高記憶力,一秒變學霸”“墨西哥減肥處方藥,可在體內產生‘戰鬥’或‘逃跑’樣反應,這種反應有助於抑制食慾、增強能量並促進快速減肥”……

記者在採訪中發現,除了易僞裝成日常食品和生活用品的新型毒品外,近年來,打着“安全無害”“快速起效”標籤的“止痛藥”“催眠藥”“減肥藥”“聰明藥”在部分青少年及其家長羣體中流傳開來。

重慶市永川區的劉傑讀初中時成績不錯,上高中後卻感覺學習喫力、成績下降。母親擔心其落後於人,便從網上買來一種叫“專注達”的藥給他服用。服用初期,劉傑感覺到注意力明顯比原來集中了,成績也從30多名提高到前10名。然而,漸漸地,他變得容易焦慮、情緒波動大,並且總是想喫這個藥。家裏人發現平日懂事乖巧的劉傑性情大變,經常暴躁易怒,去醫院檢查才得知其因濫用精神類藥品而引發副作用。

“名爲專注達、利他林、阿拉德的‘聰明藥’,其主要成分是莫達非尼、哌醋甲酯、右苯丙胺等中樞神經興奮劑,主要用於治療兒童多動綜合徵、輕度腦功能失調和發作性睡病。少量服用後有短時間的興奮,但長期服用會引起頭痛、嘔吐、過度興奮、失眠、記憶力下降等多種副作用。”嚴雨桐說。

據其介紹,除了“聰明藥”,網絡上流行的“減肥藥”實際上是含有芬特明、芬氟拉明、安非拉酮等精神藥品的食慾抑制劑;“催眠藥”實際上是含地西泮、阿普唑侖、佐匹克隆、曲唑酮等精神藥品的中樞神經抑制劑;“鎮痛藥”是含有曲馬多、可待因、芬太尼的阿片類藥物。這些藥物均爲受到嚴格管制的“紅色處方藥”,不得自行購買或使用,濫用此類藥物與吸毒無異。

“受學業壓力、身材焦慮和心理問題影響,部分家長和孩子爲了抗抑鬱、治療失眠、提升學習狀態、快速減肥,長期購買此類藥品服用。”西南政法大學毒品問題治理研究中心主任梅傳強指出,此類藥品中的主要成分爲國家管制的麻精藥品,具有藥品和毒品的雙重屬性,使用得當就是“藥”,可以治病救人;非醫療目的的使用或過量濫用就是“毒”,會危害人的身體健康。

缺位的親情扭曲的友誼

“不吸就不夠朋友!”來自湖南郴州的李楊在朋友家面對遞來的“上頭電子煙”時,因這句話放下了最後的猶豫。半年後,這名母親在外地賣服裝、父親在越南經營冶煉廠的留守少年,因直接購買含毒煙彈花銷太大,便決定自行製作,他從朋友處學會製作方法後,購買原料自制了5枚含依託咪酯的電子煙彈用於自己吸食。

西南政法大學毒品問題治理研究中心調研發現,不良社交行爲是青少年接觸毒品的主要途徑之一,14歲至16歲的未成年吸毒者初次接觸毒品主要是從社會上結交的“朋友”處獲得。此外,吸食毒品成癮並接受強制隔離戒毒的青少年中,80%以上都屬於留守兒童,與祖父母一同生活,缺少父母的管教和關心。

父母在外打工的董慶14歲時第一次與“朋友”吸食毒品後十分興奮,連續幾夜無法入睡。因其長期夜不歸宿,外公外婆未察覺異常。目前,他正在強制隔離戒毒。

家庭裂痕更成爲毒品入侵的通道。來自湖南嶽陽的陳靜在父親再婚後,和繼母帶來的4個孩子住在一起,矛盾時常發生。一次與父親發生激烈爭吵後,父親一句“斷絕父女關係”的氣話,讓初三畢業的她離家出走。在一家破舊的網吧裏,“朋友”遞來一支電子煙:“吸了這個,什麼煩惱都忘了。”

而孫蕾蕾的涉毒之路寫滿了孤獨。14歲早戀懷孕,15歲產後抑鬱,親生父母拒絕幫助,男友出軌背叛。當新男友拿出“解憂電子煙”時,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直到被依託咪酯侵蝕理智的男友對她拳腳相加,兩人分手後被抓。

“家庭監管缺位是一個重要原因。濫用藥物的青少年中,很大比例來自單親家庭或留守兒童羣體,父母在外務工較多,15歲至16歲階段多處於無業或輟學狀態,缺乏家庭引導,易通過不良社交圈接觸毒品。例如,有青少年因父母離異、沉迷網絡,在網吧被‘朋友’誘導吸食含依託咪酯的電子煙。”湖南省黎託戒毒康復所所長賀柏林說。

在他看來,同伴壓力與“合羣”心理也是關鍵因素,部分青少年因“同伴誘導”濫用藥物,如被威脅“不吸就不夠朋友”,或爲融入羣體而被動嘗試。

(文中涉毒青少年均爲化名)

作者|法治日報全媒體記者 文麗娟 見習記者 丁一



Scroll to Top